“不做就不做，”楚云秀哼了声。叶修知道她只是说嘴，手底下那么多讨生活的，怎么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当下笑而不语。周泽楷那边已经提起剑来，在那胖子脖子上比比划划，好像恼他皮厚，不知哪里下剑才好。叶修拦住他，“别在店里杀人，拖出去埋了罢。”

那男子闻言抖了抖，但还咬着牙装晕。叶修打个眼色，周泽楷心领神会，又把那胖子提了出去，特意撞翻了两条椅子，惹得他迷晕间又痛哼几声。店里只剩下那男子和断手断脚的南疆人，叶修料想这南疆人是个半死的，时候不久了，痛快交给楚云秀处理，自己则负起那腹部中枪的男子，往镇外走去。

他特意选了跟周泽楷相反的方向，不让他撞见。

那男子以为另外两人都死了，惊慌无已，听叶修在旁用剑铲土，主动睁眼与他说话。他不知道叶修已经从那武夫身上摸出了簪子，还拿着当着可以威胁他的把柄，叶修顺着他说，很快把来龙去脉摸了个清楚。原来陶轩是不知道他与苏沐橙的关系的，但他手下这一批江湖人士不少资历甚高，早年都听过他与苏沐秋的传闻，当下一联系，再一排查，便知此二人是亲生兄妹，猜想这姑娘是能加以利用的。不过仍是刘皓，主张先不将此事上报，万一他们猜错了，或者叶修是不吃这一套怎么办？仍是先老计划用毒，另一边把几件苏沐橙的随身私物交予几人，以备不时之需。

这确乎是他的套路……叶修暗忖，以为人人都如他一般，先惜自己的命，才顾得了他人。那男子看他没动静，伤口处的血叫他自己逼停了，虽不伤及姓名，却委实动弹不得，于是再向他撇清关系：“我们弟兄几个是拿了王爷的好处不错，可王爷只说捉拿反贼，别的我们确实不知……叶大侠，你看……”

叶修掂了掂手中发钗，“你可见过那姑娘？”

那人瑟缩一下，似乎很难启齿。叶修面无表情，反手扣住他背上要穴。此人当即惊得大叫起来，以为叶修要取他性命了，大叫：“没见过！真没见过！”

叶修挑眉，“没见过？那总听过吧。”

男子踌躇半天，终于松了口。苏沐橙他是没见过的，据说关在台狱内，有重兵把守，闲人都不许靠近。只听别人说姑娘倔得很，惹得上头大发雷霆，已经下了令，若下月初五前再审不出什么来，就直接将罪名扣在她头上，强行画押了事。

“什么罪名？”

“说是那日皇上中的毒，就是这位姑娘从西域取来的……”

弑君大罪。叶修半天没说话，心里一掐算，离下月初五只有十多日，若不快马加鞭竟是赶不上了。他猜不出如今京城是个什么形势，喻文州等又如何了，但眼下这情形，反是他被人扣住了命脉。当日最忧心的事，竟然成真。

叶修又问清了他们与孙翔一行人，确实是约好了捉住叶修之后再转头在此处碰面。现下虽然人没拿住，不过他们也不会再往前走了，回头是必然的。叶修打定了主意，如约不取此人性命，却也不肯相救，懒洋洋道别让我再看见，若再见着，那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此人无法，一瘸一拐，落荒而逃。

再回到那家酒楼附近时，楚云秀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叶修先前不知苏沐橙已经落入敌手，托她半路去接应，如此看来，是累得她白跑一趟。周泽楷独自坐在房上，剑横于膝，眼睛被风沙所迷，揉得有些发红。

叶修脚底一顿，险些临阵脱逃。可险些毕竟是险些，叶修还是老老实实上了屋顶，与他并肩坐着。周泽楷眼睛亮了亮，告诉他船已经找到了，再过一二时辰就能出发。叶修笑笑，说好。

两人这一个时辰里在镇上又走了一遍。此地前是胜州，后有朔州，又临着河岸，繁华非常，只站在高处极目远望，还能隐约得见一点荒凉。街市上四处穿行着客商与小贩，不过正经店铺都大门紧闭，不做生意。联想起方才那小二所言，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妙。

在一拐角处，叶修看左右无人，顺手伸进周泽楷怀里去，四处摸了一圈，只摸出了一小只钱袋子。周泽楷看着他，因为这突然耍起来的流氓而又惊又喜，好像还很想耍回来的样子。

叶修：“……你兵符呢？”

周泽楷迅速整肃表情，“在军师手里。”

叶修不知淮西军的内部情况，愣了愣，“可靠？”

“嗯。”周泽楷走之前特地这样做是以防不备，不过主将不在，方明华也万不会轻举妄动。

走到码头附近，那船夫已经采购好了饭菜，在船上等着了。江面开阔，昨夜的大雨使得水势湍急不少，似是很难行舟。两人驻足，彼此谁也没动。

“走啊，”叶修眼睛一眨，“等什么呢？”

等你先上船，我好偷袭。周泽楷当然没有这么说，退后一步，道：“你先。”

叶修也退，始终与他肩头齐平着，绝不肯超前半步。周泽楷无法，站定不动，道：“叶修，上船。”

叶修提起剑，双手抱在胸前，呵呵一笑：“不上。周小将军的贼船，上了还能下么？”

周泽楷的眼珠子瞬间暗下去。他没再犹豫，五指一翻径夺向他手腕，意欲直接将人制住。叶修手中剑在半空打了两个滚，而他则趁这空手的工夫蓦然夹紧双肩，反向他胸口打去。两人该伤的伤该倦的倦，都气力不足，待周泽楷扣住叶修肩头时，两只掌心业已平平击中在他胸口，两人吃不住劲，各退了数步。

叶修毫不犹豫，接了千机剑，转身便跑。

周泽楷自然不能放了他，知道他轻身功夫远高于己，是以开始就用了十成十的力。叶修跑了一阵儿，回头见周泽楷死死咬住，大叫道：“好啊！欺负我有伤是不是？还是不是正人君子？”

周泽楷岿然不动，脸都没红一红，还比方才更快了些。叶修见言语攻击不起作用，又换了策略，嚷道：“周将军，你且慢，我们好好谈谈——”

两人恰好跳到两屋的间隙中，叶修似是说话分了神，失足朝下跌去。周泽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翻身落地，伸手欲接，抬头却见叶修欢快地远去了。

兵不厌诈。周泽楷并不生气，只努力比刚才更快、更快，哪怕跑到断气也要把叶修捉回来，他要救他的命。

好在他赌得不错，叶修没那个体力跟他耗，诈过几次也就不管用了。周泽楷一点也不心疼他，倒宁愿他跑得喘不上气，这样反省了他的事。最后两人停在镇外四五里处的一处坟场里，叶修扶着一块墓碑，远远做了个手势，叫他“等等”。

周泽楷就等，静静站在不远处，天色黑了，他还贴心地点了个火折子，帮他照明。叶修哭笑不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周，你这孩子……真是倔。”

你第一次知道么？周泽楷逼近一步，见叶修不退，伸手去捉他腕子，仍是一击得手。他一惊，扣住叶修下巴把他脸抬起来，见一片惨白，嘴唇咬得出了血，两只眼无神地半阖上，身上微微发着抖。

他们方才跑了这么久，一路吊着口真气，恐怕催动了体内毒性——周泽楷强硬地将他拉进怀里，叶修身体用力蜷缩着，有些推拒，被周泽楷一分分化去，半拖半抱地走出坟地。

“小周……”

“嗯，”周泽楷低头吻住他汗湿的额角，“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