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子虚乌有

*抢亲,老叶抢小周,竹马,没啥逻辑



玄武年间,青城山下出了个自称子虚道人的人物,扬言要开宗立派,与仙家诸门斗上一斗。隔日便被青城山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子们撵到了百里地外,捎带着把他的酒铺子也给拆了,里头两只鸡也没放过,神神秘秘地落了一地鸡毛,呜呼哀哉。


谁料想,这一无所有的子虚道人竟走了狗屎运。不知哪里的黄鼠狼大仙被他的勇气感动,跑来指点迷津,授以三两秘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没几年工夫,子虚道人当真重返青城山,挑翻一众弟子后翩然而去,随便挑了座荒山开宗立派。


他给山起名作“赤城山”,门派自然也就叫赤城派。


正逢大荒之年,方圆千里颗粒无收,子虚道人从此中寻到了发家之道,挂出牌子:拜师学艺二十两,渡劫成仙二百两,概不赊账。后来看前来投奔的穷人太多,本着一颗济世仁心,他把价格降到拜师二两,一时间竟也有了桃李天下的气势。再者这子虚道人知耻而后勇,深怕青城派前来报复,带着一众弟子勤学苦练,短短几十年内便成了最庞大的修仙门派,老牌仙家无不为之侧目。


名声起来了,子虚道人那些酒铺小老板的习气也跟着传开了。好喝酒吃肉,贪嘴,这是其一;满肚子算盘,贪财,这是其二;见了美人就挪不动腿儿,贪色,这是其三。而今年的六月初六,正是这位子虚道人大婚的日子,赤城派的弟子均知本派掌门要领进门个“夫人”,可这夫人如何模样,却谁也不曾见过。


这是前话。


·


赤城山本是座荒山,子虚道人在此安身立命后才多少去了点土色,长了些草色。白墙灰瓦顺着山石蜿蜒,歪歪扭扭的石阶两侧各立着一溜不过总角的小童,个个垂手静侍,清一色的灰色道袍,胸口上绣着红色的“赤”字。


这样一瞧,倒也颇有些仙家名门的气度。


周泽楷偷偷把大红轿帘掀开一角,那脑袋上的头盖闷得他喘不上气儿。触目尽是深林密叶,间或有一二顽皮鸟雀,在高枝上搔首弄姿。旁边挪着小碎步一跑一颠的婆子把他手塞回去,好声好气地劝他莫心急。周泽楷只不言语,在轿内正襟危坐。


子虚道人抠门得厉害,当日与姑娘私定终身时候许诺要八抬大轿,如今一看,这八个轿夫尽是面黄肌瘦,扛着轿杆的肩膀瘦得直抖。周泽楷心下不忍,可山路明明还远得很;如此又埋怨起那个罪魁祸首来——照周泽楷的意思,直接动手便是,杀他个七进七出,何必如此多弯绕?


那人不依,反过来责问他:“他门下的弟子多是寻常百姓,你下得去手吗?”


“那也不能……”


“怎么就不能了,”叶修窝在他脑袋边上,捏着他的鼻头不许他讲话,“我还没瞧过你穿红呢,这么不乐意让我瞧啊。”


谁不乐意了。周泽楷不快,“我也没见过。”


叶修乐呵呵道:“那我去?就怕你舍不得。”


这下周泽楷没脾气了,他是真舍不得,舍不得他穿着婚服上别人的轿子。叶修怎么就舍得?周泽楷叹气,还不是怪他自己心眼小。叶修凑过来香他一口,说小周别生气啊,事成以后你叶前辈重重有赏……怎么赏?你想要我怎么赏就怎么赏,坐着赏躺着赏站着赏……


轿子打了两个摆子,停下了。修仙之人讲求清净,哪怕是娶亲这等大喜之事也免去了敲锣打鼓的嘈杂。周泽楷心内猜测多半又是这位子虚道人舍不得那两个银子了,不过如此也好,人少,动起手来更方便,少些顾忌。轿帘叫人从旁掀开,周泽楷把红色头盖放下来,抬脚就朝外迈,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听见婆子一声颤巍巍的唤:“记得火盆!”


说着他就被两边搀住了,耳边挺热闹,好像有人嘟囔了一句“新娘子挺高啊”。他不止高,比普通女子更沉了许多,那婆子和伴娘扶得很吃力,周泽楷只好自己吊住一口气,脚下虚虚只有足尖点地。待到那婆子低语一声:“跨!”周泽楷轻飘飘地一抬腿,便踩着火苗过去了,那背影之优美,身姿之飘然,足令在场众仙家子弟汗颜。


“师娘身怀绝技。”有人下了定论。


岂止。


仙门千年,共出了五位封神称圣之人,统称“五贤”,据传有开山分海之能,小小一座赤城山恐怕还不够他们碾一碾小指头。这些道行未深的弟子们若是知道,止今日自己这山上便来了五贤中的两贤,恐怕此刻早没有吃瓜看戏的心情。


若不是冯长老说此人败坏仙家名声,非得惩治不可……若再不是叶修欠了冯长老三千两银子……这苦差事……


总算挪到供案前,六月天里,他穿这样一身衣服足能热掉一身的皮。那子虚道人早就垂涎以待,到了跟前发现新娘子比自己还高些,也是微微一怔。但他很快便不去理会这些细节了——兴许新娘子今日穿的鞋子底厚些呢?热热闹闹地跟他对拜。


一拜了天地,二拜父母——的灵位,夫妻交拜。原本两人结个神仙道侣,不须这多礼节,可无奈何子虚道人骨子眼里还是个酒铺老板,一心老婆媳妇热炕头,这惦记了几十年,总算捞进手一个,难免犯了许多好色的老男人常犯的毛病:操之过急。他如何能想到自己看上眼那女子竟然是被买通来勾引自己的,让那雪白柔荑在胸口一摸,如兰吐气在耳旁一吹,七魂六魄都直欲羽化而登仙了,当即金牙一咬,娶!


外头空地上坐满了前来观礼的众弟子,都抻着脑袋往花厅里头瞧。偶有人抬头,咦了一声。


“好像……有人御剑来。”


“师父请的客吧,来得够晚的。”


两人抬头的功夫,他们师父就已经扶着娘子进去了。


·


婚服是叶修找来的,一条真红百褶裙,红色大袖衣,金绣云霞帔,另有一顶龙凤冠,一对雕花金镯子。周泽楷穿着短,他便又找人改了改,总算能上身了。


叶修在那贴着喜字的婚房前后忙活了有一炷香功夫,便见那身宽体胖的子虚道人扶着他那娇美高大的新娘子进来了。这屋子被他设下了禁制,进去便出不来。可惜这胖子没吃酒,清醒着,不知吃不吃这一当。


子虚道人走到门前,果然停住了,狐疑地上下瞧瞧。他那新娘子倒好似等不及了,要跟他入洞房,忸怩着走了两步,去推那扇门,进去后还要再迈出来一步,几根细长的指头轻轻一弯,不知勾出多少欲语还休的风流。子虚道人忍不了了,看这小娘子进去又出来了,好似是没什么问题,当即昂首挺肚跨入房内。


他当然没问题,叶修腹诽。打第一日好上,他就给了周泽楷一块玉牌,任何他设下的禁制在周泽楷面前都形若无物。掐指算来,这已是一二百年前的旧事,他倒还贴身带着。不过眼下他的注意力不在这儿,都放在周泽楷那一勾手上了。好啊,都学会跟别人调情了——他选择性忘记了是自己逼人“改嫁”这个事实。


人进去了,叶修坐不住了,人薄得像一张影子,唰地溜了进去。进去一看可不得了,那胖子正把人压在床上撕衣服呢!叶修当即就要拔剑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没摸着剑,手腕上就是一紧,叫人给攥住了。


“别怕,假的,”周泽楷掀开红盖头,头顶垂下的红色帷幔映他一身红衣,越发衬得面若傅粉、眉如墨画。叶修心头一跳,手指顺着他的袖子便往里爬,吸着嗓子,气儿全从鼻子里出来:“怎么搞的,哥哥以为你这要失身了,来英雄救美呢——”


那是不必了,周泽楷抖抖手腕,眼神凶狠起来,好让叶修想起来,咱还有笔赏钱没算呢。叶修忍不住转头瞅了眼还在床边哼哼唧唧哥哥长妹妹短的那子虚道人,心头有点发虚,反制住周泽楷那双挂着金镯子的手腕,往自己腰上带。


“你轻着点儿啊,”叶修解了腰间束带,放周泽楷的手进来,“做新娘子的,得讲规矩,不然休了你。”


周泽楷被他的坦荡给反惊了一把,眨着眼不说话,只顾着乱摸。摸到一半,床上那子虚道人忽然粗喘起来,撅着屁股前后晃悠,把床摇得吱嘎作响。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得胸口发颤。


“来啊,”叶修捏着他的手腕往身上黏,“乌有娘子……”


·


他跟周泽楷,是当年还在做门内弟子时就认识了。二人一个在地处极北,一个东临沧海,每年只有在清谈会时能见上一面。师父师兄们坐而论道,难免分歧;小辈儿们里头,亦有一番较量。一开始是嘴上的,后来就演变到动手动脚,乃至于画符用咒、舞刀弄枪。周泽楷嘴上功夫未佳,师父又严令不许私斗,只能坐在一旁干瞪眼,偷看各家神通。没留神,就偷看到主人家那个小徒弟身上。


长白山上不化的雪把叶修养得极白。他穿也是一身白,一条披风从头裹到脚,整个人仿佛是冰雪雕成。他是东道主,周泽楷等都是客;他们能下场比划,叶修不能。于是就蜷在校场边一把抱椅上,怀着个手炉,一手捏着火著,从里头拨灰。周泽楷看他,他就看回去,明晃晃地一笑,还招招小手。


周泽楷门内是没有女修的,只听说那是一种软软甜甜的生物,会脸红,会飞眼儿。他绞尽脑汁琢磨许久,认定这个雪一样的孩子是在跟他飞眼儿,怎么办呢,余光瞥见边上一颗发了芽的老松,手指搭上去,缓缓催动真气。不过一时半刻,那个细小的嫩芽竟在寒风中抽开了身子,羞怯却又渴望地朝向灰茫的苍穹。


校场内的诸弟子均吃一惊,他们年纪尚幼,还未得一窥上乘修行门径。周泽楷根基虽不稳,但已是叫同辈望尘莫及的了。众人就眼见得那幼苗越长越壮,从根部开始竟然又生出了树皮,又一一蜕去,宛若历经百年轮回,而尖尖的顶总是向着天的。这么大动静,叶修自然也看见了,他放下手炉,解下披风,走到旁边另一棵老树旁,手掌缓缓摁了上去。


“快看!”


一时间,长白山上百年不遇的奇景出现了:两棵半截入土的老树,各自生出了藤蔓似的枝丫,两道翡翠般的新绿,彼此交缠着往天际伸展;枝枝叶叶的姿态是如此缠绵悱恻,宛如相思之树,在天比翼连枝,而且要捅破那天,在天之外仍是如此比翼连枝。


这景象终究惊动了各家长辈,几人从殿内窜出,大声喝止——然而为时已晚,一道天雷落下,将那枝丫连同老树一道劈了个焦黑。只余下那缠绵的姿态,永世留存。


两人真气亦差不多耗尽,彼此相视一笑。


之后差不多一百年间,天下是太平治世,仙家亦得避世而居。两人再见已是各自门派宗主,相对而坐,侃侃而谈。同年在漆吴山上出了种鸟首蛇身的怪物,正是周泽楷的地盘内,他率手下诸弟子与之惨斗,死伤甚重。叶修领了人来帮手,最终将其毁去千年道行,镇在漆吴山下,非五百年不得脱身。


这一战胜得惨烈,周泽楷元气大伤,接连闭关数年不出。叶宗主竟然就赖在了他山上,替他操持门内事务。诸位长老心有不满,屡加排挤,却一再败在其人貌似不谙世事的厚脸皮上。待到数年后周泽楷出关,叶宗主正摇着蒲扇大咧咧地坐在他房内,吵着你们这儿天真热,一副鸠占鹊巢的无耻嘴脸。


这人,怕冷又怕热的,修得什么仙。


他也不恼,走过去接了蒲扇,悠悠地替他摇,说热吗?是你心不静。叶修反问:你心便静了吗?


周泽楷低眉而笑,你不静,我又怎能静呢?


于是低头来吻他。


又两个百年后,两人早已封圣,脱去世俗杂务,自是结伴天下,逍遥物外去了;而留给后人瞻仰的,不过长白山头,两棵遭了天谴的连理树。


·


婚房内红帐低垂,暖烛生光。子虚道人早被周泽楷一指头弹飞了,正摊在角落里,活似一头死猪。他早看穿了,叶修就是故意要整这么一出,要他穿这红色的嫁衣,这有什么不可呢?就是他直说要他穿,周泽楷也没有不从的。


叶修被他抵在床头上,粗喘连连,断句都断不利落了,含含糊糊地讲他身上这件嫁衣的来历,原是他母亲传给他的,叫他藏了几百年,没成想却穿到了一个男子身上。那凤冠,那金镯子,都是他母亲从俗世带出来的俗物,沾了俗世的情爱,断难断,舍难舍,离不得。


“合该你穿。”


周泽楷好笑地看他一眼,不敢把这么贵重的衣服撕坏了,小心翼翼地脱下,叠放在一旁。回过头来时叶修比他脱得还干净,赤条条地躺在喜被上,像血里落了颗珍珠,柔柔地泛着夜明珠般的光。周泽楷起了坏心思,从那衣饰中择出两只镯子来,套在他腕上,指尖在当中一点,两只镯子缩紧便成了一个连环,分不开了。叶修正想摸摸自己,登时大窘,嚷嚷反了你了,给哥放开。


“不放,”周泽楷把他摆正了,直起身子,“别动,看看。”


……


·


从赤城山下来前,周泽楷意欲下手取那子虚道人的小命,被叶修拦了,“挺有趣一人,死了反倒没劲。何苦叫那些牛鼻子们如愿?”


于是将其倒吊在房梁上。周泽楷忧心地抬头望了望,总觉得这木梁不够结实。


再拜过天地,拜过彼此,拜过叶修母亲赠他的婚服,两人坐在花厅前望初生朝阳。周泽楷忽然福至心灵,问他:“是不是你?”


“嗯?”叶修装傻,“什么是不是我,娘子你傻了?”


周泽楷笑笑——那传秘籍的黄鼠狼大仙,是不是姓叶?叶修不答,笑嘻嘻地在他面上一捏,反问他:“你说,他怎么给自己起这么个名字?”


子虚么?周泽楷叫凉风一吹,正浑身舒泰,懒懒答应是他了悟了吧。


了悟什么?


谁知他呢。


……


待到日头大亮,天上有白光稍瞬即逝。去何处了?大抵回去销三千两银子的账了……



人间夫妻,自是有点凡尘琐事要忧心。百年罢千年罢,活一时,便要再愁一时,再乐一时。


……且再乐他一时。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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