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向长大后的故事，就挺腻歪的
·感谢 @CHIKEE 太太，奇犽告白后原地逃跑的梗属于她，超萌XD
1
人类这种生物，很难达成完全的彼此信任；但他们相遇得足够早，在那之前或之后，奇犽都不曾再如此相信过什么人。伊加鲁哥有过一次酒后失言，肉敦敦的爪子指着他，说如果杰·富力士要他的左手，他绝不会给右手。奇犽为此发了通脾气。虽然他和当时一起喝酒的所有人都清楚，他的不快不是因为伊加鲁哥信口胡说，恰相反，是因为他说得太过正确——这是奇犽·揍敌客永远的不可言说的弱点：他曾双手奉上自己的性命，乃至尊严与情感与其他什么他能奉上的东西；哪怕被千军万马践踏过，也依然前仆后继，随时乐意换取牺牲的美名。
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比司吉给他添了满满一杯白兰地，丢进两个冰块。比司吉说，好啦好啦，都闭嘴吧。他于是低头喝酒。
那是他十九岁生日前几天，而他上一次见到杰·富力士已经是两百天前的事。两百天前，他们在火车站告别，亚路嘉跑去买棉花糖和巧克力，他坚持这会让离别也变得甜蜜起来。但直到火车要出发，绿衣服的列车员在站台上驱赶送行的人群时，亚路嘉还是没有影踪。好吧，奇犽笑了笑，你不用拿着棉花糖上车了。小杰则说：那拜托奇犽替我吃掉啦。话语在此时静默下来，奇犽后撤一步，两手抄在兜里，耸了耸肩。小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向火车。
在小杰从车门摸到座位上的这段时间里，奇犽一直放空地望着火车头的方向。无限延伸的铁轨，那是他将要离去的方向。奇犽默默地想：可那到底是哪里呢？也许那里会有很多人，每一个都能够像他这样与杰·富力士在车站告别——他气上心头，目光捕捉到车窗里的小杰，那么一张傻兮兮的笑脸，正冲他挥手。奇犽露出一个使坏前的笑容，两手圈在嘴边，做了个口型。小杰傻住了，眼神直愣愣的，耳朵眼几乎要冒烟。他于是又来了第二遍：
喜——欢——你——
然后他就跑了，发动电光石火，一路风驰电掣披荆斩棘，路人纷纷侧目，但只能看到个残影。太刺激了。他心跳超过了每分钟一百下，这是他自脱离婴儿时代以来的最高心率。直到亚路嘉回来，他都直挺挺在床上躺着，双手合十好像等待美人吻醒的王子殿下。亚路嘉吓坏了，跑过来摸他的额头，蹭他的脸颊，问他发生了什么？奇犽想了想，眼珠子自左至右转了半周，慢慢说：我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说了奇怪的话。
亚路嘉哦了一声，接着问：是小杰跟你告白，还是反过来？
奇犽瞪眼。
哥哥真是大惊小怪。亚路嘉嘟囔着起身。反正早晚都会变成这样吧，两个迟钝鬼。
从那天起他没再见过小杰。但——当你想要躲避什么人的时候，这人往往会像磁石一样被吸往你身边，因此他不得不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警惕来应对自己和周围的世界。小杰在找你哟。庞姆给他发了短信，语气看不出什么。小杰他……好像认真起来了，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奇犽信誓旦旦地回复。什么也没发生。
2
再往前数，差不多十七岁的时候，他们几乎走遍了一整个星球，亚路嘉向他提出安定下来的请求，说想开一家玩具店，在海边。奇犽点了头，于是他们就在南方的海边半定居下来。
玩具店开张的那天来了很多人，酷拉皮卡，雷欧力，伊加鲁哥，还有很多他不能清楚喊出名字的人。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朋友。这些喝醉的朋友们彼此勾肩搭背，在玩具店门口跳脱衣舞，被奇犽一人一拳头揍回了店里。白痴——！他恶狠狠地吼：客人都要被你们吓跑了！看着大人们被教训是件很有趣的事，亚路嘉一直笑，这又惹来了奇犽的怒火：喂，你是老板吧！不要看热闹啊亚路嘉！……总之是鸡飞狗跳的一天。一直到夜里，喝醉的人都心安理得地睡倒，酷拉皮卡才走过来，递给他一样东西。
是小杰的礼物。酷拉皮卡歪着头笑了笑，他看上去好多了。半个月前我遇到了小杰，现在他正和凯特在一起……大概遇上什么麻烦事了，说请你原谅他。
奇犽接过那只长方形的盒子，在掌心把玩一阵，扔给了地板。我才不要。他两手撑在脑后，好笑道：我才不原谅那家伙。
真是冷酷啊。酷拉皮卡眨眨眼，他也开始拥有那种大人的表情了，居高临下的审视，或者怜悯，或者别的什么。他接着说：家族那边……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还算对峙中吧，暂时是自由的——奇犽转为发问者：那你呢？族人的眼睛收集得如何了？
酷拉皮卡眉峰微微一沉，又释为笑容：差不多了。
之后打算做什么？
那种事……酷拉皮卡看他一眼。之后再想。
之后再想也是一种能力和美德。奇犽无法克制自己过于聪明的脑瓜去思索每一个前因后果，也无法克制自己的目光往那只长方形的铁皮盒子上飘。想知道。那家伙会送什么呢。不会是巧克力球吧，是的话就揍扁他。啊，不管怎么说都好想知道……好想他。想见他。想拥抱他。想和他一起躺在这样静谧的夜晚里，听远处海潮的声音。
他把手指挡在眼睛上，胸口甜而且酸地胀满了。不管怎么说，那是杰·富力士的礼物，对他而言必定是意义非凡的。哪怕是一颗巧克力球呢，他也会兴高采烈地吃下去。这么想着，他伸出手，把那只盒子抱进怀中。
3
躲藏的游戏大概持续了有一年多。二十岁生日前一天，他被亚路嘉几通电话叫回了玩具店所在的海边城市。这里太危险了！小杰用小脑想想都知道我会在这里啊！——那有什么关系！亚路嘉气哼哼地抱住他的手臂。哥哥你那么久没回来过了，拿尼加都跟我闹别扭了，而且，为什么要躲着小杰嘛，明明是哥哥先说了奇怪的……
所以才不能被他抓到啊。奇犽想。以那家伙的性格，肯定会说超多我完全没法招架的话。不，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要是他说：奇犽，我也很喜欢你——这才是最麻烦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杰·富力士大概喜欢全世界吧。
奇犽推开玩具店的玻璃门，对着亚路嘉露出一个笑容。这里在最初建造的时候就是前店后屋的格局，亚路嘉经常抱着店里的娃娃回房间里睡，第二天就扯掉价格牌据为己有。他们都不擅长家务这种艰深的学问，好在开业不久后家里就派来了管家，帮着前后打理杂事。据说是开业礼物。亚路嘉如此转述：是妈妈送来的哟！奇犽为此神经紧绷了很久。
哥哥！亚路嘉笑逐颜开。晚饭买回来咯，可以开生日Party啦！
奇犽拍拍他的脑袋，越过柜台走进餐厅里。灯火昏暗着，奇犽把手里的外卖盒子放下，摸索到墙边去开灯。忽然——只是一个瞬间——他浑身的肌肉的绷紧了，向后生生翻出三四米去，足跟后抵住墙根。谁？——灯亮了。来访者主动把自己暴露在光下，张着空空的怀抱，朝向他。
奇犽！青年眨眨眼，拖长声音喊他的名字：奇——犽——！
陷阱挖得直白清楚，连个草席的伪装也不肯有。奇犽直起身体，第一个念头是亚路嘉长歪了，学会了胳膊肘往外拐，连自家哥哥都坑得如此不留情面；第二个念头是这家伙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这两年过得很辛苦吧。肩膀上那是什么？伤痕吗？是什么人留下的？
杰·富力士穿着白色背心和沙滩裤，那是海边常见的打扮，他显然来此地已久；头上则像他不着调的父亲一样系了条头巾，束起张牙舞爪的头发。奇犽！青年高兴得很。终于找到你啦！
……你找我做什么啊，笨蛋。
诶？小杰挠挠鬓角，抬着眼睛思考。因为……因为奇犽一直在躲着我吧？哪里都见不到人影。我猜亚路嘉这边多少会有点线索，就过来看看，结果亚路嘉说你后天就要回来了，所以……
奇犽对着门外探头探脑的亚路嘉翻了个白眼。
所以一起来做蛋糕吧！小杰侧转身体，把厨房展示给他看，桌上正躺着半个未完成的蛋糕，白乎乎软绵绵，香甜度肉眼可见。
4
厨房里叮叮当当。
奇犽一一把搅拌器、铲刀、叉子递过去，小杰神色专注，正致力于在抹得如新雪平原一般洁净的表层上用奶油堆出几个图形。喂，那是什么啊。奇犽忍不住插话。看着傻乎乎的……
嗯……小杰明显心不在焉。是奇犽哟。
哈？奇犽把脑袋探过去，果然看到那一团奶油上有些可称作“五官”的刻痕。别傻了！他一拳打到小杰后脑勺上。我什么时候长这个样子啊！你的话还差不多……
这拳头下去，小杰手底一滑，半管奶油跟着坠往地面。奇犽只觉得脚腕上有凉意，低头看见踝骨上沾了几点雪白的奶油点子。他俯身要去擦掉，猝不及防被截住了手腕。小杰蹲下身体，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他的骨头，是最尖锐的那部分。
喂……
奇犽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看着小杰的手擦净了那几点微不足道的奶油，然后拇指与中指围成一圈，抓住他的脚腕。
奇犽——
松手！
答应我以后都不要这样了，躲着不见我，哪里也找不到——
……你先松手。
不要，不要！除非奇犽答应我——
他终于用上了力气，一脚将人蹬开，摔门而出。他早知道会这样，别说是碰踝骨，就是擦碰到他的指头尖，他都会像这样无可救药地滑入失控的深渊。对手也比以前狡猾多了。他想。小杰原本比这好对付得多，他会打直球，会一本正经地说混账话，但奇犽多少能摸清楚他在想什么。就像是电路的两端，从A到B，旁人看到B，而他能倒溯回A。
可这家伙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也许在他们互相错过的时间里能找到答案，但奇犽不在那里。
5
他跑到了沙滩上。
这个时间海滨浴场已不怎么有人，落地的显示屏一行行闪烁着日落时间，涨潮时间，水位线高度。他一脚踏进软沙，在凉亭的零售店里买了根巧克力味的雪糕，叼着走向海边。太阳落尽了，海浪在一无所有的黑暗中涌动，他听见孩子们赤裸的脚丫踩过沙地的声音，追逐与嬉戏；风击打在旗子上，它们飒飒作响。在这之间还夹裹着另一种足音，另一个人的脚步，就在他身后，不远也不近。
奇犽吃光了雪糕，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把木棍投入垃圾桶。嘴唇上还沾着巧克力的甜味，他用舌尖舔了一圈。
喂，小杰。
嗯。
其实我不是真的不想见你……
我知道。
骗人的吧，我才不信你知道。
我，刚刚在奇犽的枕头底下找到了，我的信盒。
……
其实我每天都有写哦，去了什么地方，见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一件一件都有好好记录下来。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特别想写给什么人看，但是后来……我也说不清楚啦，就都写给奇犽了。
……
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了，看到什么都想拍照，然后记下来，有时会觉得奇犽就在身边，会对着空气说话，要别人提醒才能清醒过来。有的时候会特别特别的沮丧，这样的风景为什么是只有我在呢？我们明明应该在一起的。可是，要是一直发简讯的话，就是奇犽也会觉得我讨厌吧？那么这样攒成一盒的话……
……够了。
所以刚才，在枕头下找到这盒信的时候，我真的超开心的。枕着这个睡觉的话，奇犽会不会也是每晚都梦见我呢，奇犽也很想见我吧。
……
奇犽？你在听吗？
……
而且奇犽那样说了，喜欢我什么的，我想，要好好回应才行啊，结果怎么样也找不到你……
奇犽终于忍无可忍，回身一个疾冲把友人掼到地上。别说了！他大喊。小杰没有反抗，只把指尖搭在他的小臂上，带着一丁点示弱似的触碰。他轻轻说：奇犽，不要生气了，嗯？
我才没有生气。奇犽很想这么说，但这之前，他先抬手擦掉了友人脸上的泪水。
对、对不起。成年已久的青年无措地捂住眼睛，右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黑色长袖T恤。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奇犽闷声说。明明是我在跑来跑去吧。小杰摇头，断断续续地啜泣：一直以来、奇犽、我——
6
后来他们回到房间，喝下过量的酒。一个迟到的成人礼。醉到深处，小杰提议猜拳，赢的人提出要求，输了的人回应要求。平多胜少。在小杰获胜的局，他从枕头下摸出那盒信，笑嘻嘻地让奇犽念出来听听。奇犽以牙还牙。于是最后就变成了两人交替读信，把彼此都读得面红耳赤。十一月二十日——小杰瞪着眼睛，字正腔圆道：今天我们找到一个很大很大的湖，很清很清，里面游来游去的有好多奇怪的鱼，鳞片是蓝色的，听说血也是蓝色的，我把石头丢进去的时候，它们就从湖底游上来，蓝色的身体上面是透明的水流，很像奇犽的眼睛——
对面响起一声呻吟，奇犽双手捂住脸，朝后倒在床边：小杰！等等，等一等！我要求跳过这一段！
那可不行哦。小杰认真道：要好好读完才行，再说，奇犽都读过了吧。
这点倒是没说错。奇犽想。他清楚每封信的内容，在哪里，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每个清晨都阳光灿烂，每种蓝色都像他的眼睛。这样真是不公平啊，明明是小杰先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居然是他先低头认输。他心思飞到天外，没注意到声音什么时候消失了，小杰凑上来，一对大眼睛盯着他看。
那奇犽呢？为了躲开我都去了哪些地方、认识了什么人？有没有漂亮的女孩子？
诶？我才不像你一样会把这些东西都记下来……而且女孩子什么的，你才比较值得担心吧。
想知道嘛。小杰又笑了，他今晚一直在笑。奇犽觉得他还是和孩子一样，哭和笑都摆在脸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指腹掠过柔软的下唇，小杰收敛起笑意，抓着他的手挪到自己心口上。
那，现在能原谅我了吗？
想都别想。
……诶！？
小杰的心跳要比他略快一拍，活泼但也沉静，欠缺的那些日历仿佛瞬间得到了填补，他成为不在场的在场者。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奇犽问自己，在躲避杰·富力士的数百个日夜里反复问自己，故事是否在他们相遇那刻已然写定，怎样做才能实现高效止损，让自己从肉眼可见的分离中脱身而出，重获自由。然而答案是无解。损伤在相遇的瞬间已经开始，他已经被重新构造，无法回到最初了。
这样想着，他身体前倾，吻了小杰裹着头巾的额角。我不会原谅你，所以就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来取得我的原谅吧，直到那一天为止，都不许去到别的什么地方——
青年的眼睛亮起来，酒精滋润得他眉目鲜活。那，我们约定好了。他说。直到原谅我为止，奇犽也不许跑到什么没有我的地方去，说好了哦！
海风从窗外吹入，他们吻了第一次，第二次，那感觉很好。再后来就什么记忆都没有了。单人床对两个成年男人来说还是太狭窄了，他们不得不将彼此抱得紧一些。早上亚路嘉来喊他们起床的时候，吓得捂着脸跑了出去。那之后的一整个星期里，亚路嘉都拒绝跟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进餐，他说他要为拿尼加的幼小心灵考虑考虑。
诶——小杰颇为惋惜。一起吃饭不好吗？
奇犽自顾自抓起面包。
7
——而那个晚上，奇犽一直用力睁着眼睛。他想起很多事，无法一一指明它们的意义。总之，他欠伊加鲁哥一个道歉，虽然那个比喻还可以更精准一些：如果杰·富力士想在星期日索要他的左心房，他就绝不会在周六或者周五给他自己的右心房；如果他愿意收下全部，那么只有扑入火焰，献上他全部的灰烬。
——他隔着一段空气触碰对方因为睡眠而紧闭的眸子，灿烂的、鎏金的眼瞳。强烈的亲吻的冲动席卷了他。他想到今后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想到两个人正一起躺在这样的静谧里，远处海潮声时高时低；他想到清晨还很远，而长夜漫漫，足以开始另一场睡眠。
——晚安。那一定是个好梦。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