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卡】送你匕首 上

·原著向战后故事,大量私设

·有路人单箭头卡老师情节,有堍哥滥杀情节,慎重阅读


 

他被风吹走了。不是很大的风,是三月里木叶时常刮的那一种,至多只能让没长成的矮树苗歪一歪脑袋。可他的确被这风吹走了,我亲眼看着他浮起来,在半空里翻了个身,像一片叶子也像一条鱼,总之非常轻盈和自在。走前他低头望我一眼,似乎有话想说;但我及时醒了,所以什么也没听见。

 

到此为止了,我跟自己说,做梦不能解决问题。

 

我掀开被子,立刻打了个喷嚏,这才发觉屋子里冷得过分,简直和暴雪中露天野营没什么分别。那被狂风吹开的窗子无疑是罪魁祸首,它现在还哐哐地响着。我走到窗边,探出头去,看见一片茫茫的白色。那些楼房、街道、丑陋的高压线设备,都被大雪抹除得一干二净,木叶仿佛回到了它的原始时代,只有无边无际的树和石头。

 

我呼出一口白气,目光向下移动,对上几张扬起的脸。他们都戴着面具,只露出黑洞洞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一群木头雕刻的吉祥物。暗部的人。我打了个招呼,说天真冷,是不是?

 

没人回答我。天真冷。

 

我又打了个喷嚏,脸上湿漉漉的,还有点黏。囚犯当然别想有什么舒适的卫生条件,如果我能不幸死于肮脏和饥饿,有人会非常高兴。可惜我的命很硬,忍受限度也远超常人,因而至今不死。

 

他们还欠我一样东西。

 

 

我的监禁生涯始于两个月以前。

 

那天是六代目的葬礼,木叶大雨倾盆。作为贴身侍从,我全程没有打伞,站在他洗成黑白的遗照旁,淋得像只落水狗。

 

葬礼结束以后,我提上早先收拾好的行李,走向木叶那常年敞开的大门,结果被几个暗部态度粗暴地请到了这里。奈良先生在门后等我。那一天他的脸色很不好,打量我像打量一个犯人。

 

我说奈良先生,六代目已经过世,我的工作自然也就结束了,没跟你打招呼,真不好意思。奈良先生阴沉着脸,不接我的话,吩咐左右来搜我的行李。我上前阻拦,被其中一个用苦无抵住了喉咙,只好眼睁睁地看他们翻出我的木叶特产、条纹内裤、几只日记本、一瓶干花。搜完了箱子,奈良先生又让他们搜我的身上,结果在我的口袋里搜出了一把折叠刀。

 

“鹿丸先生,这个……”

 

“送去检测。”

 

一旁静立的女忍带着刀子离开。两小时后返回时,那女忍脸色已经变得和奈良先生一样,他们都用那种看杀人犯的眼神看着我。奈良先生说,你杀了卡卡西……你怎么做到的?

 

“请您不要开这种玩笑,”我回答他,“我只是个普通人,怎么杀得了火影大人?”

 

“这把刀上……”

 

“啊,”我笑了起来,“这把刀上有六代目的血,我知道。但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想把这东西带走收藏。要问为什么收藏这种东西,您应该能猜到,那是因为我不止是他的侍从,我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果不是顾及你们木叶的名声,我本该继承他的财产,还有那个不值钱的老屋。”

 

我故意留出一个漫长的停顿,以便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想明白我在暗示什么。我看到奈良先生气得发抖,手背上鼓出一条条青紫色的血管。他身旁的女忍则神情错愕,不知所措地回避了我的视线。其他暗部的表情隐藏在面具背后,但我能听到他们紧张的呼吸。

 

“我知道这种解释不能让您——和那些高层们信服,但我还保留了一些证据,能够证明我的六代目的关系,”我指了指行李箱中那几本破旧的日记,“奈良先生,我的死活无足轻重,但事实不容抵赖。要是您为了保全木叶的尊严而编造事实,硬要说英明神武的六代目大人最终死于情杀,那么您就是——”

 

奈良先生一拳挥到我脸上,又一拳击中我胸口,血水堵住了我将要吐出的羞辱。随后又是一阵没什么章法的拳打脚踢,像是街头争抢地盘的不良儿童,只是力道很重,险些把我打死。

 

“看住他,”奈良先生喘着粗气说,“发现异动,就地处死。”

 

 

后来我得知,奈良先生力主将我秘密处刑,但为七代目所阻止。据说两人为此争执不下,我因此成了一个无限期的缓刑死囚。据说,他们把六代目的遗体从土里掘出,重新检验,结果却验证了我的诚实。据说,公主殿下——我以前曾经服侍过的主人——也在大名面前为我鸣冤,对整个事件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据说,总之都是据说。现任火影大人将这些消息一一告知于我,并将我的日记归还,我对此心存感激。

 

“为什么会这样?”

 

七代目的蓝眼睛茫然无措,不断向我重复这个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我说你应该读一读这几本日记,虽然写得不好——有些地方太拖沓,有些地方又太简略——但毕竟写的是你的老师。如果连你也转开脸,假装什么也没看见,那么他可能的确是没有什么希望了,说不定死了更好——

 

“我读过了,”他答得斩钉截铁,“所以,为什么会这样?”

 

我随手翻开一本日记,翻到两年前的一个晚春。宅院中的樱花快谢了,六代目站在树下,头上肩上落满粉白色的花瓣。我从厨房取来一只大碗,盛接落花,之后洗净、晾干,细细碾磨成泥,与糖浆一起熬制。我做这些琐事时,六代目就抄着手在一旁观看,时不时要伸出一根指头来,从玻璃盆中抹走被揉烂的花瓣。我问他味道如何,他说是有一点花的香气,但嚼着很苦。我于是让他不要偷吃,去厨房外面等着,我会做完一切。

 

“你不回答我吗?”

 

我重新望向七代目的蓝眼睛。想起六代目脸上愉快的笑容。

 

我合上日记本,告诉他:“我没办法回答你。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吗?人经常要面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有些你可以不必理解,但不得不接受。他已经死了,这就是你现在必须接受的事。”

 

他垂下蓝色的眼睛,“我还能做什么吗?”

 

“还真有,”我说,“把那把刀还我。”

 

 

——等等。

 

回到被白雪淹没的木叶,一栋废弃的高楼,一间三坪半的旧房里,我给日记本重新排列顺序。我认为漩涡鸣人出现得太早了,他应该出现在最后一本的最后几页中。因为很显然,他将是一个活着的人,而我所要叙述的,是死人的故事。

 

在故事开始之前,我得先弄明白:我是谁?

 

这不是一个高深的追问。我想知道自己出生于何地,父母是谁,叫什么名字,曾经经历过怎样的人生,为何会来到木叶,与六代目相识。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往前看,看到二十年以前。那时我还是大名府的一个侍从,被指派在公主左右随侍。那位殿下天性好奇,做事坚韧不拔,四战使她成为一个狂热的忍史爱好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因此陪她走遍了各大忍战遗迹。

 

不过,那种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忍术和查克拉的残留足够对常人造成巨大伤害。为了保障公主的安全问题,我与木叶忍村发生了接触。当时同我接洽的是身为火影秘书的奈良先生。因为同样爱好将棋,我们结下了一点微薄的友情;虽然我始终是个不入流的臭棋篓子。

 

某一日,他询问我,是否愿意前去木叶工作。

 

“嘛,六代目,你知道吧?”

 

我捧起茶杯,“当然知道。那位大人怎么了?”

 

“是该叫‘退休综合征’还是‘更年期综合征’比较好呢……自从几年前卸任以后,六代目就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奈良先生的叙述一向言简意赅。他说六代目原先是个性情平和稳重的人,虽然时常打一些偷懒的幌子,但也从来没耽误过什么。可自从退休以后——可能空闲时间太多,他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有人在他门前看到一次性食品的包装袋,还有一些外卖打包盒,而这显然不符合六代目平日里堪称自律的生活习惯。有时他会怠慢上门来拜访的崇拜者和工作人员,甚至让对方吃闭门羹,火影楼的忍者们私底下称之为生理期。

 

“或许只是年纪大了,容易犯懒。”

 

“但愿吧,”奈良先生唉声叹气,“我曾经想找个人照顾他起居,但这个人越老脾气越顽劣,拒绝也就算了,还要把人耍弄一通。我记着你跟我说过,想离开大名府,到木叶来看看,这倒正好是个机会。怎么样?要不要来帮这个忙?”

 

“义不容辞啊,”我垂下眼睛,“六代目就交给我吧。”

 

我向公主殿下递交了辞呈。当得知我将前往木叶、去六代目身边工作时,她喜不自胜。小川君!她兴高采烈地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次六代目来拜见父亲大人,我们躲在屏风后面偷窥的事儿?我答:自然记得。当时殿下年纪尚小,对六代目的穿戴很不满意。偷看一眼便回头与我耳语:此人真是你所说的那个四战英雄?看上去没那么厉害。我说这是史书定论,怎会有假,忍者的强弱也不写在脸上。殿下噗嗤笑了,说可是我连他的脸都看不到——小川君,哪有怕人看脸的英雄呢?骗子、小偷和坏蛋才怕这个呢。

 

公主这话完全是无心之语,而我却不知怎地落下泪来,一串接着一串,根本来不及擦。一场觐见结束,我的眼睛比兔子还红,吓得公主殿下以为我得了什么怪病。

 

好在公主已经忘记这个细节。她拉住我,说:“哎呀,之前的事不要提了!你带他来见我呀,能不能摘掉面罩呢?”

 

 

之后,我前往木叶,来到了日记的第一页。

 

我闭上眼,潜进记忆中的场景:细长的门廊,狭窄的玄关,一个改装过的客厅,拐角处盘旋的楼梯。我伸出手,一寸寸抚摸那些旧物的轮廓,抚摸那几间明亮和昏暗的老屋,抚摸晾台和床脚下的灰土……啊,六代目。他坐在朝阳的窗子前,翻看一本褪了色的旧书。挂满了花苞的枝条在窗外摇晃,他的脸上因此起伏一些迷人的暗影。

 

您昨晚睡得不好吗?我低声询问。

 

没有,我睡得很好。

 

他用一个微笑安抚我的疑虑,抬起苍白的手腕,做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手势。

 

这幕场景飞快地远去了,像叶子或鱼;留在纸页上的,只是一些湿润的痕迹。我把脸贴上去,闻见他身上平和的香气,还有一点清淡的、植物腐败的气味。六代目。我与他相遇在木叶的街道上。在满街行人之中,我第一眼就找到了他。这很神秘,因为我只见过他一眼,而且是偷偷摸摸、蹑手蹑脚的一眼,可我却熟知他的长相、体态、乃至行走的姿势。奈良先生将我领到他面前。六代目说小川君,今后请多指教了。我说哪里哪里,还是请您多指教。他笑了笑,旋即陷入沉默之中。

 

那一日六代目待我颇为冷淡,后来我得知那是因为他与大名之间曾有过一些龃龉,事关他一个行事叛逆的学生。而我作为一个出身于大名府的不请自来的客人,不得不面对他的警惕与防备——他以为我是受命而来呢。好在六代目是个老练的人,除了那种审视的目光以外,没有泄露更多的敌意,仍是很客气地称呼我:小川君。我也很恭敬地称呼他:六代目大人。最初那段时日里,我们是很规矩的主仆关系。

 

在第一篇日记的开头,我写道:“六代目为人随和——过分地随和,他同任何人说话都是一副商量的口气。但这个任何人并不包括我。除了三餐时间,他几乎不与我发生交谈。”

 

在我来之前,他独自一人居住那间老式宅院里,没有同女人结婚,没有雇佣帮手打点家务,日常只接待几个友人。除了书房和他的卧室,其他房间常年空着,甚至没摆几件像样的家具。书房和卧室也空荡得有些奇异,书架上只有几本旧书,床头一盏夜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像一个初出茅庐者的空白履历。

 

至于为奈良先生所担忧的生活习惯,虽然说不上规律,但也谈不上混乱。无事可做的时候他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有事做的时候反而会精神一些。这个“有事做”指的是参与忍村的管理。他仿佛已经成为木叶那庞大运作环节的无法断裂的一环,即便已经卸任,也依然有不少工作要处理。

 

而我,虽然是受奈良先生邀请,但毕竟是个外人,因此避免出现在他一切可能的工作场景中,只专注于清扫房间、侍弄花草、生火做饭。纯粹的体力劳动使人心神舒畅。

 

只不过,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清晨——某位颇有风韵的年轻小姐敲开院门,递来一束沾着露水的玫瑰,托我转交给六代目大人。我目测她的年纪在二十岁上下。我忠实地完成了她的嘱托,并向六代目描述那小姐的面容和长相,称赞她有一把柔和的嗓子。

 

六代目听完我的描述,沉吟片刻,笑道:“是冬月那孩子。”

 

他没有费心向我解释“冬月”是谁,或者他打算如何回应。那束玫瑰被他留在客厅的矮桌上,分不清是遗落抑或遗弃。我找了一只玻璃瓶来,把玫瑰剪枝去叶,插入瓶中,定时换水。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星期中,那束玫瑰都在客厅里散发甜香,直至干枯死去。

 

 

第一篇篇幅较长的日记则出现于五月十七日,记录了我与六代目的一次晚间谈话。彼时他正在庭院中乘凉,眼睛盯着门廊与矮墙之间一片荒凉的空地。我试探着问他要不要种点什么。六代目回答说“是这么想过”。

 

“您想种点什么?”我抬头望了一下二楼的窗子,“不能影响采光。”

 

“种些易打理的吧。”

 

“您不必考虑这个,我会打理好的。”

 

他似笑非笑地望向我,“啊,那实在太辛苦你了。”

 

我从仓库里翻出一把生着红锈的铲子,试着挖开那片泥土。土质倒是松软,刚下过雨,几条蚯蚓冒出头来。六代目弯下腰,和那些分不清头尾的软体生物对视。

 

“樱树怎么样?明天我去买些树苗,先种上试试。”

 

“丹樱吗?”

 

“对,花很大,春天很好看……”我掂了掂手中的铲子,“种树的话,需要换一把新铲子,这把用起来太费劲了。”

 

他点头表示赞同,“这是家父的旧物。年纪嘛,快与我差不多了,自然也该退休啦。”

 

我半身已经钻进仓库,摸黑搬弄那些覆盖着灰尘的旧物。那大概是整座宅院里最为拥挤的一个房间,一切都显出被人冷落的痕迹。我呛了一口灰尘,立马咳得喉头发紧。六代目跟在我身后,不好意思地连声道歉,说哎呀,每次都忘记打扫这里……小川君,不要紧吧?

 

“不要紧,”我高声回答,“麻烦您拿一只手电来。”

 

六代目很快回来了,他侧着身子通过狭窄的小门,一束白光随之越过我的肩头。能看清吗?他也咳了两声,咳得很深,像是把灰尘吸入了肺里。我说请您先出去吧,手电给我就行……

 

“不,”他低声说,“我——我帮你举着。”

 

我立刻从他的语气中察觉某种异样,但在黑暗狭小的仓库里,我甚至没有回身的余地,因此只能在手电光的照明下沉默地翻找。这些东西可以扔吗?这个呢?六代目一件件照亮它们,又一件件将其丢回暗处。这个可以,这个可以,这个也可以……最后他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打扫吧。

 

他这样命令了,我自然只有遵从。但——我翻到下一页——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提着水桶和扫除工具走到仓库门口,却发现门上挂了一把铁制的大锁。我放下水桶,把脸凑上去,仔细端详那只铁锁,发现它陈旧得恰到好处,与昨天那把铁铲一样生着红色锈迹,仿佛生来就挂在那里。不知六代目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传家宝贝,年纪应该也与他相差不多。

 

早餐时,我就此事询问六代目。他盯着手里的旧书,含混地应了一声:“那个里面都是些破烂,没有收拾的必要,丢在里面就行。”

 

“所以您把仓库锁起来?”

 

“是的,”他看我一眼,“怎么了?”

 

这可不太寻常——我默默把煎鱼、米饭和味增汤摆上桌子。他放下书,掂起筷子,在鱼腹上随便叨了几口,之后捏住勺子,在汤碗里慢慢搅动。独自一人时,他吃得很慢,不太像一个忍者。而我给自己热了两只梅子饭团,就在厨房里吃,一面吃一面偷看餐厅里的情况。

 

这栋老宅曾经经历过数次翻修,因此勉强透出一点现代的气息。比如说开放式的餐厅,以及紧挨着餐厅的、由玻璃推拉门所隔开的小厨房。玻璃门上贴着几张照片,是这偌大客厅中难得富有生活气息的装饰。我站在内侧,看不到照片上的人脸,但能看到照片背后的留言。一张写着:“请不要再看黄色书籍了,那些东西不利于养生!”留言是一个叫樱的女孩;另一张则布满了不同字迹的签名,应该是一张合影,我认出其中一个名字属于木叶的现任火影。穿过照片和照片的空隙,我看见六代目仍在搅动他的勺子。浑浊的汤水被他搅得飞转,油花溅出了碗边。

 

我吃光饭团,慢慢走到他身后,小声发问:“今天的汤不合口味吗?”

 

他像一只被惊动的兔子,猛然竖起耳朵;但那种惊动只存在了瞬间,他立刻镇定下来,制止了自己左手无意识的动作,回答说没有,只是有些工作上的事,需要仔细考虑。

 

“真的吗?”我说,“要是不喜欢,请您一定告诉我。我原来在大名府几乎不下厨,所以……”

 

他说:“汤很好,谢谢你。”

 

 

六代目偶尔也会出差。他在某个清晨离家,消失数个星期,之后在某个傍晚毫无征兆地归来。那时我刚结束采购,和邻家一位姓清水的老妇人结伴回家。那妇人自称是旗木家多年的邻居,与六代目的父亲认识。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是忍者,同样在战争中身亡,但她已经记不得他们死于哪次战争。

 

“奥哟,我这脑子,”她攥起拳,敲敲自己的脑门,“连他们的长相都记不得咯!”

 

她和之前的六代目一样,独居在老宅中,为了排遣寂寞,经常喂食周遭的流浪猫狗。为此她每月去一趟集市,补充猫粮狗粮、生鱼和鲜虾。她称在我来木叶之前,六代目经常帮她运送重物,因此六代目出差时,我应当接手他的工作。顺带一提,她管六代目叫“旗木家的小鬼”。

 

那个傍晚六代目回来时,我正在她家门口逗留。老妇人虽然有些蛮不讲理,但为人十分慷慨,每回都要塞给我一大把金平糖,作为谢礼。我劝她留着给附近的小孩吃,被她恶声恶气地斥责了一通,她说我已经七十五岁了,看谁都是小孩,拿着!我只好拿着。待我转过身来,六代目正站在街口一盏路灯下,歪着头看我。

 

他微笑道:“小川君,真不容易啊。”

 

“请不要取笑我。”

 

他把手里的一只纸袋递过来,“给你带的伴手礼。今晚大丰收,当心不要吃倒了牙。”

 

六代目的心情不错。他脚步轻快地走在我前面,一点也看不出旅途的疲惫。我注意到他已经换过衣服,应该是又听到声音,特意出来寻我的。走进院子里,他指着地上的花树说,长得真快。我说是的,幼苗就像小孩,几天不见就窜高一截。他点点头,说老人就正好相反,隔壁清水家的阿姨好像这十几年来都没有变过……

 

后来我才知道他那天高兴的缘由。几天后,奈良先生于百忙中抽时间约我见面,地点约在火影楼附近的快餐店,显然是利用他短暂的午休时间。

 

“我说啊,被他发现了。”

 

“什么?”

 

“六代目前天跑来跟我说,他顺路去了一趟大名府,和几个熟人聊了几句,结果发现咱俩认识,还说你是受我邀请才离开大名府的……真是的,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假装糊涂也好嘛。”

 

“六代目怎么说?”

 

“嘛,他倒是没说什么……”他吞下一大口饭团,问我:“情况怎么样?他还好吗?”

 

“没什么问题,也没发现您之前说的那种情况。”

 

奈良先生叹了口气,“人的年纪会越来越大,问题也会越来越多,这也不只是六代目一个人的情况,打仗打得到处都是孤寡老人,前两天我还和鸣人商量建一个大型养老院……不说这个,去留问题还是由你自己决定。我呢,当然希望你能留下,有空来陪我下两盘棋。”

 

我向他指出:“自从我来木叶,还没见过你‘有空’……”

 

“是啊,”他双目无神,“没办法。”

 

临走时他又突然折返,告诉我木叶周边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失踪案件,“小川君有时要去村外的神社参拜吧?路上小心,不要走太偏僻的地方。”

 

我点点头,“多谢提醒。”

 

“可以叫六代目陪你去嘛,”奈良先生说,“多做点退休人员该做的事,别整天关起门来看黄色小说。”

 

回去后,我将谈话内容原封不动地转告了六代目。他似乎很吃惊于我的坦诚,态度变得柔和了一些——大概也因为解除了对我身份的怀疑。“他是个操心的脾气,”六代目评价奈良先生,“不过嘛,我还没有他们想得那么不中用。对吧,小川君?”

 

“当然,”我从善如流,“我还没见过比您更有用的忍者。”

 

 

我停在了这里,用指腹感觉书页上钢笔笔尖所留下的凹痕。我写字不好,因为幼年时没有认真读书,更别提练字。那时的我所渴望的,是别的一些更有用的能力,一些能得到褒扬和赞美的能力。可能每个人在童年时期都渴望这个,因为实在没有太多值得渴望的东西。

 

风还是很大。我再一次走到窗边,发现积雪已经开始融化,红色的与白色的屋顶错落交杂。我试图从中找到我和六代目曾共同生活过的宅院,可惜事与愿违,不知是哪一栋高楼挡住了我的视线,总之我什么也没能找到。这也许是这片土地对我的惩罚。我暗暗思忖。在这临近终点的时刻,它依然要否定我……

 

我回到桌子前,翻开日记的下一页。

 

后来我们果然结伴去了村外的神社。去时没有赶上什么节日,小吃摊也纷纷歇业,多少有些冷清。我们在神社里转了一圈,我投了硬币,六代目只是站在我身后微笑,没有上前参拜。我本来还打算趁人少去求一支签,被他笑得也不想求了,索性走罢。在出口附近,一个提着篮子的女童拦住我们,向我们兜售她的小吃。

 

“两位大人,肚子饿了吗,买点东西吃吧。”

 

她掀开蒙在篮子上的油布,给我们看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糕点,每一只的模样都不怎么相同,有的捏得像小鱼,有的被捏成麦穗的形状。热气扑到脸上,有一股湿漉漉的甜香。我说不饿,转头看向六代目。他若有所思地回望我,又看看那女童,掏出了零钱袋。

 

“这个,这个,还有这一个……哎,小川君,你不来挑几个吗?”

 

我大声说:“您自己挑吧,我不爱吃甜食。”

 

回去以后,我把糕点从纸盒中拆出来,端到餐桌上去。六代目正在喝茶,用两根手指将盘子推到我面前。您不吃吗?我问。他眨眨眼睛,说,这是买给你的……上次我带回来的和菓子,你不是很爱吃吗?吃得那么干净……

 

这真是难以拒绝的善意——以及突如其来的戳穿。我拿起筷子,默默夹起一块。

 

“好吃吗?”六代目问我,“那孩子说是她母亲做的,所以可能和商场里卖的味道不太一样。可能糖放多了,或者放少了,甚至忘记放糖……”

 

“还不错,”我含含糊糊地回答,“既然母亲还在,怎么让她一个人出来?”

 

“这个嘛,据说是母亲腿脚不好,不能长时间下地行走,只好麻烦她了。”

 

“父亲呢?”

 

“嗯……”他抬眼往上看——不知在看什么,“那孩子说死掉了,但也说不清是怎么死掉的。”

 

说话间,我已经把餐盘扫荡一空。六代目笑眯眯地看着我,仿佛在嘲笑我方才的虚伪。我低下头,将盘子、茶杯和两只吃空的面碗一起端回厨房,听见外间六代目正在喊我——小川君,小川君,你过来一下——我急忙忙走到客厅,看见电视上正播放一档动物类节目,旁白以一种儿童节目主持人的语调说:这只小老虎与饲养员先生吵架了,赌气不肯吃今天的晚饭。画面上随即出现一只戴手套的手,将食盆推到小老虎的背后。那长长的金色尾巴甩动两下,把食盆推开了一点。旁白又说:那么,现在请饲养员先生离开,让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我不愿再看下去,转身便走,六代目在我身后发出轻轻的笑声。

 

那一年的新年,我在给公主的信中说,虽然奈良先生安排的任务已经宣告破产,但我决定继续留在木叶,陪伴年事渐高的六代目。公主的回信一如既往地兴高采烈。她问我:你看到他面罩下的脸了吗?他长得好看吗?怎么还不带他来见我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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