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民国】金陵道·上

存文。后篇→

军人鼠×军人喵,1937南京背景,慎入。



晴雪小园春未到,池边梅自早。

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 

山川风景好,自古金陵道。

少年看却老。

相逢莫厌醉金杯,别离多,欢会少。

 

这一日风很是喧嚣。

四方藤造提着白漆,在中山门上提笔写道:昭和十二年十二月十三日无前三时十分大野部队占领。

一分钟后,四方被中国士兵所埋地雷炸成了碎片。而他身后,几千日本兵踏着他的尸体碎块,和一层层叠着的中国军人的尸体,进入南京。

这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

这一日风很大,从极北之地吹来,呼啸着穿过建筑物的残肢,扬起粗粝的沙石,追着南归的雁儿去了。

城南的废墟里,零零散散起了些枪声。

“叔,东边,东边来了五个!”

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爬上二层,扑倒窗口伏着的青年身侧,口中还粗喘着。青年伸手把他往下摁了摁,手中的步枪缓缓探出窗口。随着一阵笑语声,几个扛着日本旗的士兵进入他的射程。

“叔……”

“闭嘴。”

青年眯起一只眼睛,托着枪身的手铁铸般纹丝不动,帽檐压得不能更低了。天上乌云来来走走,在偶尔一个空隙间,泄落的阳光擦亮他年轻的眼睛,复又芭蕾般优雅而舒缓地跃向他紧绷着的双唇。

楼下,一个日本青年大声地唱起了歌,他的同伴高声大笑起来,当中还有个跳起了助兴舞,一板一眼很有些模样。唱歌的那个搡跳舞的那个一把,嚷嚷着:“不对,不对,你跳的不对,应该是这样……”

他摆出个姿势,随即便身体一僵,朝后仰倒在地上。其余几人顿时慌神,四处寻找掩体。奔逃间又倒下一个。

“叔!”少年急急道,“给我留一个!”

青年充耳不闻,不断拉动枪栓,眨眼间楼外的废墟上便横躺了五具尸体。膏药旗飘落在其中一人尸体上,倒是个好的裹尸布。少年哭丧了一张脸,嘟嘟囔囔地要起身,又被青年一把摁回。

“你什么眼神?”青年骂了一声,“分明是七个!”

方才混乱间,他清清楚楚看到两人逃到了一旁的断墙后,此时不知正在何处伺机而动。

少年眨眨眼,扭头盯着他,“我眼神不好,该练练,叔,这两个给我吧。”

“别想。”

青年从怀中掏出两枚子弹,用牙咬着,另一只手从腰间摸了个手雷出来。他翻身一滚,滚到另一个窗口处,将帽子摘下,举过头顶。

“砰”一声响,帽子脱手而出。

青年毫不犹豫,举枪便射,似乎不需要瞄准。

断墙后那妄图反击的日本兵应声而倒。少年兴奋地吹了声口哨,“叔,我以前怎不知道你枪法这么好。”

“小孩知道这么多做什么,”将手雷塞给少年,小声叮嘱他:“看着后面,要是有人来就炸死他。”

“得令!”少年点点头,脸红扑扑地跑了。

白玉堂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指,后背紧贴着砖土裸露的残壁,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风声、飞沙响,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身体里咕咚咕咚的血流声……天上的云压得很低,滤去一切吵闹与喧嚣。城市从未如此宁静过。

“——叔!”

爆破声乍起,白玉堂霍然睁开双眼,足不沾地腾身而出,几乎眨眼间便扑到了少年身边,一把扯过他臂膀,上上下下来回打量几个来回,见他身体温热着,眼神还灵巧着,这才放下心来,吼道:“你喊什么!手雷怎么炸了?”

少年往楼梯口一指,白玉堂顺着看过去,见一大团黑物扑倒在地上,都灰蒙蒙的。白玉堂长出了口气,摸摸少年脑袋,“干得不错。”说罢掏出军刀,上前检验那团尸体。谁料还未等他靠近,那尸体就是一动,白玉堂手中军刀一转,笔直地刺过去!

金石相撞,几乎要激出火花。

白玉堂这才看清,那是两人,一个显然已经死透了,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昭和五式军服依稀可辨;而他面前这人,持着把和他一样的军刀,与他差不多身量,裁得短短的黑发,刘海下一对过于明亮的眼睛,不避不让地对望回来。

倒也罕见。

那人见他神色有所松弛,便主动撤回了军刀,笑道:“过路罢了。”

白玉堂也不好再刀刃相对,眼神在那年轻人和地上的尸体上走了几个来回,心下明白是此人救了芸生性命,于是朝他点点头,转身去拉芸生。

“你们有多少人?”

白玉堂脚步一顿,回身看他一眼,“两个。”

年轻人抬手指指芸生,“你和他?”

“对!”芸生挺起胸膛,故作凶悍地瞪大了眼。那年轻人被他逗出了笑意,拱手道:“我们现在有二十多人,一起?”

白玉堂想了想,又低头看看芸生。小牛犊子两手掐在腰上,直愣愣地瞪着眼。

“那就……”白玉堂拾起枪,“一起?”

青年人名唤展昭,而他所说的二十几号人,并不全是军人,枪支很吃紧,在废墟间流窜,和日军打起了游击。白玉堂开始怀疑他拉自己入伙不是瞧上了他,而是瞧上了他背上那把中正式步枪。

“这都是些什么人?”白玉堂压低声音问。三人坐在最角落里,展昭明显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一路过来不少人与他们点头示意。在这些人脸上,有军人那般训练有素的冷静,亦有普通市民的惶惑;他们眼里有些与敌人血战到底的决意,却也有紧要关头苟且为生的退缩。

“什么人都有——有教书的先生,巡警,庄稼汉,还有下关那边的电工。”展昭的目光不经意掠过他面上,淡淡道:“他们都不想死。”

“这就是你带人的标准?他们能跟日本人打?”

“只要有一战之力,便与一战;若能拉几个日本兵陪葬,亦比枉死要强。”展昭动动手指,示意白玉堂看另一边缩着的那个四眼儿,“他在教会当老师,本有机会免于一死。”

后面的话无须出口。对视一眼,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两人都垂下了头。

“先歇一会儿吧,不知几时就会遇上日本人。”展昭伸手拍拍他肩头,眸里映出艳丽的红日,正摇摇欲坠地挂在地平线上。

随后几日枪声不断,城里每时每刻都有中国军人被处决。人们被赶到江边上,吐着火舌的机关枪便是驱赶他们的鞭子,洋洋江水里淌满了她所哺育的儿女的血。城里的景象则更可怖些,路灯上悬着一连串的人头,高大的法式梧桐下绑着一圈裸身的女人,尸体零散在路边,纯白的胴体如受难天使,终于偿完了人间的债,要去享天上的福。

二十几人的游击队不断减员,几场打下来,人数已锐减至一半。尸体曝晒在十二月不冷不热的阳光下,冷硬堪比石头雕像。五日后,只剩下了展昭、白玉堂、芸生、教书先生和两个庄稼汉。

当更大的灾难来临时,一切原本牵注着人们注意力的小的灾难便都可忽略不计。这一行人来处各异,可谓是个奇妙的组合——若搁往常,一个教书先生是无论如何不肯与一个粗鲁的庄稼汉称兄道弟的,而今时,他们倒成了生死知交。

初冬星光稀疏,三两点缀在深蓝夜幕里。几人已经退到了安全区附近,躲在一间幸运地没在地毯式轰炸中丢了屋顶的矮房中,预备找个机会躲进安全区去。那教书先生口中念叨着:“德国佬……德国佬……德国佬也有好人……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一个庄稼汉奇道:“德国不是跟小日本穿一条裤子的吗?”

教书先生盯他一眼,“此言差矣!德国是德国,德国人是德国人;就好比日本是日本,日本人是日本人。”

“你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庄稼汉挠挠脑袋上的疮,敞着对大鼻孔,眼睛一眨一眨,“这日本怎么还跟日本人不一样呢?”

另一间屋里芸生已经睡熟了。展昭听见外边的争论,无奈道:“这可是秀才遇上兵。”

白玉堂不说话,仰脸瞧着天上那隐现的星光,冷厉眉目镀尽温柔。展昭见他不答言,以为有心事要想,于是便要出去,又被他一语唤回。

“芸生的事,我跟你说过多少?”

展昭看了眼熟睡的少年,摇摇头。

白玉堂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拉着他在地上坐下。

两人也三言五语聊过几句,有关彼此身份、来历等等等等,不过都未曾深谈。展昭见白玉堂开了话匣子,自然不阻他,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父亲是我哥,”白玉堂手里还紧攥着枪,手指流连地反复不去,似乎要从上面借点说下去的动力,“前几月上海打仗时,牺牲的头一波高级将领里头,就有他父亲。嫂子亦早逝,如今他是孤零一人。”

“哥”这个字出口时在舌尖上带出一点清润的苦意。白玉堂低垂了羽睫,试图忘记自己是在与另一人诉说。

“你要保他。”

“对,无论如何,我要保他一命。他是大哥留在世界上唯一的念想。如果我先死在日本人手里,请你——请你无论如何护他到安全区里去。”

这个请字语气用得颇重,展昭略一沉吟,笑道:“那之后呢?”

“之后——能送一程送一程吧。”

白玉堂的目光落在少年的浓眉翘鼻上,而展昭的目光则落在他握枪的手上。一晌无言。

这几日两人多少都有小伤,有些伤在暗处,有些则在明处。白玉堂枪法奇准,充了狙击手的角色,展昭则要指挥着一帮甚至找不到准星的人和训练有素的军队周旋,常有暴露于敌人枪口下的时候,几次都是叫白玉堂救了性命。那双端枪的手像是被抽去了一切人类该有的情绪,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突发奇兵,置敌人于死地。

展昭看得专注,自不知那人也分了神看他。从额际开始,漫过清俊眉目、微收的下颌、长得露出一小截的脖子,最终到达他目光的归处。那对眸子比白玉堂方才看过的星光还亮些,浓黑似墨,净白如雪,竟看不出还暗藏杀伐之气。

“若你能活下来,必会是个好军人。”白玉堂扬扬下巴,“那教书的说的不错,活着也是种胜利,活下去吧。”

“原话奉回。”展昭抬眼瞧他,“谁又曾一心求死?”

远处响起枪声,沉闷如丧钟,摇来摆去,借以人间之手,敲末世之曲。展昭侧耳细听片刻,忽道:“有国人活着,则国不会亡。”转头笔直看他,“但,若要驱敌,还需有人死。”

千千万万年里,所能施加的残忍不可计数。然,无论何等乱世,人命如何轻贱,总有血脉留存,且顽强不息,亦不少名士以血肉谱歌。个中道理,白玉堂自是明晓。可见惯了死亡的这颗心,还存着稍许柔软,不肯叫刺刀和榴弹完全蒙蔽了去。

白玉堂悠悠叹道:“相见恨晚。”

展昭回应:“也许为时不晚。”

一只长着茧子的手覆到白玉堂握枪的手上,展昭一字一字道:“不要死。”

第二日清晨,展昭要那教书先生带着芸生去安全区附近转转,兴许有办法进去。白芸生负隅顽抗,打死不从。

白玉堂道:“你走不走?”

白芸生:“不走!我要跟小日本决一死战!”

白玉堂冷笑道:“那你先与我决一死战罢!”

一番修理后还是白芸生眼含泪水妥了协。临分别,白玉堂将军刀抛给他,平静道:“若是被捉了,自己了断。白家不出孬种。”

少年一梗脖子,硬气道:“我知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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