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倾城之恋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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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到此结束啦。叫我硬生生地甜了回去。

可能会写番外,也可能就此为止了,再写下一篇。

谢谢每个评论过的鼓励过的姑娘~

想给你们全世界的爱【比哈特】




六月底蒋平溜到了天津。他与白玉堂不同,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套说辞全然不信,原本打算到大后方去躲一躲,路上接了卢方的口信,要他与白玉堂汇合,保藤原翎子母子平安。蒋平扼腕叹息,只恨自己没有早一日飞到重庆去。白玉堂嘲笑他胆小如鼠,他倒也浑不在意,反驳道:“我本就是鼠,鼠有鼠的本分。”

但很快蒋平就庆幸自己这半路的拐弯。打六月底起,白玉堂就与上海那边彻底断了联系,无论他如何尝试都只有石沉大海。白玉堂很快耐不住性子,暗暗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去看看,被蒋平和白福拼命拦下了。

论脑子,也许他还能逗一逗皮薄些的白玉堂;若是论身手,他恐怕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蒋平一边悔恨当初没有好好练武,一边死死拖住白玉堂的腰,前头白福像是长在了门上,任白玉堂如何拳打脚踢也不肯挪窝。

白玉堂沉下面色,怒道:“白福!你长本事了是不是?给我让路!”

白福脖子一拧,虽然面如猪肝,却是岿然不动。

“我说老……老五,你何必发这个疯?没出事,你回去,就是给人家添乱;出了事,人家自有同志救,哪……哪轮的着你?”蒋平喘得跟只脱水的鱼一般,两手还死扒在白玉堂腰上,“想想你……以往你犯病……有哪次不是瞎添乱?你这一去,搞不好……搞不好就是两条命……”

白玉堂腾地变了脸色,一脚朝后踢去,蒋平踉跄着躲了,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白玉堂看看他,扭头再看看白福,最后把手里东西一扔,黑着脸进了屋,门摔得震天响。

白福还没反应过来,跟蒋平大眼瞪小眼:“这就完了?”

蒋平抹了把汗,“完了,我才是真完了!”


不过一月后,苏联对日宣战。七日后,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布无条件投降。当月15日,日军驻上海的陆海军少佐以上军官聚集到华懋大楼,收听天皇宣读投降诏书。9月2日,日本签署投降书。

狂喜的人群走上街头,欢呼和平来临。

十月,白玉堂在天津的小茶馆里见到了白锦堂。

白锦堂穿着宽松的长袍,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捧着茶杯,挑眉望着白玉堂黑紫黑紫一张脸。

“怎么了?”

“你有我这么个弟弟,一定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白玉堂大言不惭道:“说罢,怎么谢我?”

白锦堂哈哈一笑,将一个信封推到白玉堂面前。白玉堂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面上,拿余光一瞥,一张车票,是三天后到上海的,另有一纸文书。

“替我回去看看罢,”白锦堂道:“有人等你也罢,无人等你也罢,落叶终须归根。”

白玉堂把文书推回他面前,“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白锦堂笑道,“白家是你的了。”

白玉堂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是不打算回来了?”

白锦堂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我当然愿留下,可我与翎子是两个人,如今又多了芸生,不得不多考虑些。”说着猛地伸手在白玉堂头上一拍,白玉堂猝不及防让他得了手,气得直瞪眼。

“你生气的时候还跟小时候一样,”白锦堂道,“一脸不服气,好像全天下欠你八百吊钱。”

茶馆里有个小姑娘在唱曲,不只是谁点了首《月圆花好》,迫得那北方姑娘红着脸捏着嗓子学起江南的绵软,“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清浅池塘鸳鸯戏水……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白锦堂道:“不想这里还能听到这腔调。”

白玉堂:“天下间想不到的事可太多。”

白锦堂笑了笑,起身绕过白玉堂,朝门外走去。一辆车早已等候多时,后座上坐着藤原和孩子。孩童肉乎乎的爪子贴在车窗上,一对黑圆的小眼睛眨个不停。白锦堂加快了步子。

当晚,白锦堂在宾馆前台接了一个电话。接起来后那头只传来呼吸声,白锦堂便陪他沉默,数分钟后,听筒里传来嘶哑的声音:“白锦堂,无论怎样,我们永远是兄弟。”说完便扣死了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

白锦堂放下听筒,眼里漫出笑意。

1946年,白锦堂举家外迁,定居英国。1977年白锦堂病逝,埋入当地公墓。随后藤原翎子改名白翎,在公墓旁买了间屋子,日日前去扫墓。

白芸生周游列国,于1965年回国,后在大学任教。1973年,他于动乱中辗转回到英国,并滞留数十年之久。

很长一段时间里,守墓人每天都能看到一个老妇人到墓上去献花,有时由一个面目英俊的东方男人搀扶着,有时没有。直到那墓上立了另一块新碑,而扫墓的人也换了那个东方男人。

1997年,白芸生将父母的骨灰运回家乡。

落叶终须归根。


1945年的十月,白玉堂重返上海。城市正从战争的遗烬中缓慢复苏,歌舞照常升平。黄埔江水滚滚东去,归乡的人们在码头拥抱。

白玉堂按下种种心绪,先是将白家一系列事务处理了个七八,第四日才开着车摸去了展昭那间小院。青竹从墙头探出来,在风里摇摇晃晃,如同挥舞着手绢飞奔向情人怀抱的少女。白玉堂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大步流星地走向院落的门。

“笃笃笃”三声,门开了,却不是展昭。那人生得虎头虎脑,眼睛却很亮,正是上次被白玉堂打昏丢在荒野的“白虎”。

白玉堂心头一跳,“展昭呢?”

“白虎”侧身把他让进屋子,自顾自走开了。白玉堂摸不着头脑,又怕欺负展昭手下人让他逮个正着,只好假装克制地跟着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四面拉着窗帘,很暗,四壁徒然,干净得一尘不染。餐桌边坐着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人,长相很斯文。白玉堂几乎是瞬间便反应过来此人的身份。

“书生”。

白玉堂神色也冷了下来。“书生”往他面前搁了一杯茶,他对此等邀约全然无视,只寒声问:“展昭人在何处?”

“书生”道:“不在此处。”

白玉堂转身便走,被早有准备的“白虎”拦下。他心头一时火起,劈手打去,几乎想要了对方性命。“书生”此时方才出言阻拦:“白先生且先冷静,听我细说。”

“你的鬼话,我半个字也不会听,”白玉堂扼住“白虎”的喉咙,回头低吼道:“只要告诉我他在哪里!”

“书生”道:“我要说的正是此事。”

展昭受藤原翎子所托,向藤原村传去口信,然而藤原却是出乎意料的狡猾,一打照面便知道展昭是那一日替了白玉堂的人。他想到此人可能是近来盗窃案的作案人,并将以往的悬案重新翻出,一一排查交集,寻找此人,其中赵德芳和白家是重点对象。早在白玉堂开启赵家电台前,赵兴平就受过秘密拷问,吐露了展昭与赵德芳的协议。随后藤原村更是以赵德芳性命作挟,要赵兴平将人引出。

后面的事几乎不必再说。白玉堂坐在桌边,却觉天旋地转。

“书生”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白玉堂面前。白玉堂懵懂道:“这是……什么?”

“书生”道:“是兴平小姐交给我们的。”

展昭失踪后,几人多次试图打探消息,实施救援,然而藤原将消息完全锁死,外围的特务都不知此人去向,只知道确实捉了这样一人。战败前日本人也处理了大量囚犯,然而其中并无展昭影踪。

“那……”白玉堂的眼睛抓不到焦点,茫茫然四顾着,“他现在在哪里?”

“书生”遗憾地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他向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许诺的事情,不论生死,都定要践行。”

言罢,“书生”起身,朝白玉堂拱了拱手,带着白虎出去了。白玉堂定定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目光又忽而下落到面前折叠整齐的纸笺上。深吸一口气,他把纸完全展开,上面如此写着:


一别之后,两处相思,三四闲愁,五六空弦。

七行诗无意写,八句半无暇织。

九月九无人插茱萸,夜光杯中斟月明。

又叹是十面风雨战鼓起。

百年几多时,千载浮云情。

万语千言,此生庆幸。

万般陈愿,海晏河清。

纵千百次骨碎身亡,百十次灵陨魂殁。

九重天阙犹相逢,八方世界自来去。

七月七兰月夜,六月六看谷秀。

五月五媚龙神,四月四清明柳。

三途路虽远,愿君莫忧愁。

二月桃花有时开,想尔白衣画风流。

该是一生一世,可恨一代一双。

不恨生乱时,只谢人间事。

叩首再相拜,此意望君知。


纸上没有落款,亦没有收信人的姓名,唯有大片大片的留白。白玉堂的手指却颤抖起来,几乎拿不住那轻薄的宣纸。

这是他那不听话的小猫儿,留给他的遗书。

非是无忆,乃是无移。


白玉堂这一去两日不见人影,白福心下担忧,循迹追来,一进屋就见白玉堂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低着头,亦垂着双肩,仿佛已被生的重量压垮,再拾不起更多的苦难。

白福一瞬间红了眼眶。他从未见过自家少爷这副模样。

白玉堂感觉到他进来,撑起身体笑了两声。白福已经哭得睁不开眼。白玉堂喝道:“你哭得什么!”

白福道:“我替少爷哭。”

白玉堂起身,把那揉得像一团羽毛似得纸笺塞进怀里,如来时一般又大步流星地出门去了,白福无声地流着泪,跟在他后面,出门时还叫门槛绊了一下。

白玉堂坐上白福开来的车。白福问他:“少爷,咱们去哪?”

“去……”白玉堂一手探到胸口,用力握紧,“去找他。然后回家。”

这一找便是两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战争又一次开始了,他们就在一道道封锁间穿行。有时白福疑心自家少爷已经把那个人忘在脑后了,可又能看见他在夜里,借着月光读那张破破烂烂的纸。白天里他就又还是白玉堂,白家的少主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两年后他折腾够了,返回上海,老老实实操持家业。他在经商这方面不如白锦堂,但好在白家家底雄厚,交际极广,倒也算是风生水起。很多姑娘小姐往他脸上倒贴,他不推开,但也不说一句情话,就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后来国民党败退台湾,卢方要带他走。白玉堂想了想,问他:“可还回来?”

卢方摇摇头,白玉堂不知道他是说“不回来”,还是“不知道”。但他不愿冒这个险。其他几人走时,他去机场送行,一一拥抱作别。轮到蒋平时,他伸手用力地在他背后拍了拍,低声道:“四哥——找个好老婆,然后生几个胖小子,别整天耍心眼,小心让孩子都学了去。”

蒋平说:“学了去不好么,学了去就是一窝小老鼠,咬得你原地蹦高。”说着用力在他胸口撞了一拳,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音量说:“小五,别跟自己过不去,听见没?人这辈子,最难过的槛儿,就是自己……”

白玉堂没答声,只伸手也在他胸口撞了撞。


日子一页页撕开,没人知道最后一张是什么。年末时候一份朝日新闻寄到白玉堂手上,他读到了藤原村的死讯。藤原回国后成了东京审判的漏网之鱼,做起了生意,很快便依靠着家族背景大发横财,日前却不知为何死在了家中。新闻上说他是被自己的家传妖刀割喉而死,死状惊恐,仿佛看到了神魔出世。

白玉堂把那一面撕下来,压在了玻璃板下。

这一年冬天很冷。白玉堂不愿独自住在空荡荡的白公馆里,独自搬到了那件已经成为历史遗留物的小院。白福怕他受冷,暗自唠叨许久,还是在院里置办了火炉和厚棉被,又叫人加厚了窗子和门,这才让白玉堂搬进去。

一月末二月初的某个夜晚,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南方的雪很少下得这么大,簌簌扑在窗前,直扰了人清梦。白玉堂睁开眼,辗转半宿未能安睡,只好枯坐在火炉前静待天明。

炭火噼里啪啦地在炉子里跳动着,映得窗户也是火红一片。

忽然传来敲门声。白玉堂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抻着脖子听了会儿,又听见了第二声。笃笃,笃笃,笃笃。他翻身从床上下来,只穿着单裤单衣就奔出门去。

敲门声还在继续。白玉堂轻手轻脚地拉开门,看见一只手,从雪里伸出来,一下下地敲着门。手的主人蜷在雪里,宽大的棉帽裹着一张与雪一样苍白的脸。

白玉堂低俯下身体,把人从雪里捞出来。

深夜的造访者睁开了眼,那只手冻得僵硬,还维持着一个伸出的姿势,此时恰好落到白玉堂脸上。隔着单衣,棉袄,还有稀薄的雪,白玉堂听见怀里人低声的呢喃:“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白玉堂低头,两人额头贴在一处,呼吸间全是雪的清冷气息,“臭猫,可让我好等,说,怎么补偿?”

那人低笑了几声,把唇凑上去。


天地一倾,唯此间炉火正暖。

前路茫茫万里长,有人自风雪归来。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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